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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法同质化的形成与“破局”

          作者:杨阳2021-12-02 07:38:04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中国书协副主席、上海市书协驻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潘善助谈——

          书法同质化的形成与“破局”

            当书法从案头走向展厅,书法得到了更好的集中展示和交流,但也一直被讨论、被诟病,其中作品面貌“千人一面”的讨伐最为集中。放眼当代书坛,书法的同质化现象的确客观存在,且存在多年,到现在已经日益严重突出。在各大展览现场,从作品内容到作品形式,甚至是最应具有个人面貌的作品风格,都有大量重复者。为何当代书法会形成如此严重的“千人一面”的同质化现象?中国书法又该如何破局?本报记者就此问题采访了中国书协副主席、上海市书协驻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潘善助。

            中国艺术报:您如何看待当前书法作品同质化现象?

            潘善助:书法在当下确实出现了严重的同质化现象。曾有人尖锐地指出,当下的书法作品,如果覆盖作者的姓名,似乎已较难辨别作者的真实身份,南方与北方、男性与女性、老年与青年。书法作为一门艺术,首先要讲个性、要讲不同、要因人而异。因为书法是抒情的,不同的书写者有不同的感情,有不同的人生经历,应该有不同的书法风貌出现,这是书法作为艺术的根本。如今的同质化现象说明,当前书法在表达方式上出现了相同的倾向。不同的人在某一时间段内、在一些比较小的地域范围里有相同的倾向是可以接受的,这是由客观事实导致的现象。比如一位书者跟随老师学习期间,出现与老师、与师兄弟比较接近的面貌,这些尚可理解,但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书法家,最终还是要写出自己的面貌。一味模仿、只追求在展厅“露脸”的书法作品,不应该是当代书法家的追求目标。

            当然,我们也要辩证地看待另一种声音。当回顾中国书法史时,人们总会有“今不如昔”的感叹,这是因为我们如今所看到的古代书法史是由各历史时代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或人物,经过长期历史剖析、沉淀而来,而在当代,我们看到的是身边更多、更大众的普遍化的人群,这是不对等的,所以这个“今”当然不如“昔”。

            中国艺术报:您认为当前书法作品面貌同质化现象产生的原因是什么?

            潘善助:书法作品同质化现象产生的原因有很多。首先,古代交通远不如现在便利,南方人到北方去要经过长时间的长途跋涉,而现在乘坐飞机,当天就可以从上海到达新疆,所以当前各个地域的人之间的距离感已经大大缩减。古代交通的不便利以及有限的信息传递条件,致使书者大多长期只能在小范围里交流,很容易形成一个小范围里的书者与其他范围书者明显不同的书法面貌,于是形成各种地域书风。当前交通的便利,加上信息传播的快捷和方便,将“小范围”的边界变得越来越大,甚至把当前书者都圈在同一个范围里了,这就容易形成同质化现象。同质化现象也不只出现在书法上,比如在中国和德国、美国各拍一张普通的现代写字楼的照片,如果没有文字提示,一般人已难以辨别各是哪个国家的建筑。所以,同质化也可以说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通病。

            其次,同质化现象产生与现在书法的实用性变弱以及进入展厅时代相关。书法一直兼有实用、艺术两大功能,对于古代文人而言,毛笔书写如同空气和水,须臾不可离。随着电脑的使用,如今书法实用性变弱,逐渐成为一门用于展览的视觉艺术。展览在推出书法人才、推出书法作品等方面功不可没,但同时,当书法进入展厅后,已经由“案上书”变成了“壁上书” ,由于要评比入选、获奖作品,书法的竞技功能在日渐扩大。要展示给大众看,要吸引人眼球,因此,书法的观赏性要求被提高。为了能进入展厅,广大书者开始揣摩比赛和展览评审,揣摩怎样的作品才能获奖。从哪里揣摩?已经成功展出或获奖的作品样貌即成为了书者创作的风向标,争相模仿;评审规则也成为书者千方百计研究的对象,研究其中所谓的规律。在“既定书风”和规则下,再加上社会培训机构的定向速成培训,展览中所呈现出来的作品面貌就更“千人一面”了。一个书者在成长的过程中,把入展和获奖作为人生艺术发展的一个阶段,无可厚非,因为这是检验学习成效的一个手段,但不能当作长期目标。

            其三,同质化与书者的文化修养降低有关。古代书法家文化修养高,其身份往往是文人、诗人、散文家,其笔下书法作品的文辞内容大多是由书法家自己完成。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天下三大行书,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触景生情,撰写了优秀诗文,而且他们在创作书法作品时,重点在作文,而非作字,字是表达他们文意和情感的工具。所以,反映心绪变化的涂改产生了,但很精彩,有的甚至成为传世之宝。当下书坛,中国书协正在大力倡导文质兼美,提倡书法家自撰诗文,已经取得了积极的成效。但不可置疑的是,当前绝大多数书法作品的文辞内容并非自撰。如果翻检书法史,我们也发现像黄庭坚这样的诗人也有书法名作是写古人诗文。黄庭坚写古人诗作为什么可以成为书法名作,当代人写古人诗文为什么不能?我想个中差异在于黄庭坚是诗人,他与他的古人心气相通,他能理解所写古人诗文的意韵内涵,甚至有感于心。当代人写古人诗文极有可能是为写而写,也许不经理解文意,只是纯粹为了作品幅式大小与字数的关系,或因为诗文文字结构的多样,利于书法表达的需要。文是工具,字成了主体。为了主体的视觉效果,不断组合、打磨,以悦人眼目为终极目标。于是,“技”第一,“道”第二,书法作品往往缺少情感,“人不在场”,书法的面目容易单一,少个性。

            最后,同质化的产生还有一个原因可能与书者不能合理使用电子书法字典有关。电子书法字典的推出大大方便了书者,人们可以从电子字典中快速找出想要查阅的字,一字多法,一体多法,尽收眼底。甚至可以输入诗文,利用电子书法字典作集字处理。但电子书法字典集合了各体各家的不同写法,如果书者不善于开动脑筋,就容易杂糅不和谐,并且滋生依赖心理,逢创作必查电子书法字典,必集字。久而久之,古人所要求的“字须悟后学”的书法精神荡然无存。不消化,当然不可能写出个性与特色。

            中国艺术报:同样处于展厅时代,为何“40后”“50后”的书法家的个人风格大多比较鲜明?

            潘善助:对于“40后”“50后”的书法家而言,他们当初学习书法大多是出于自身兴趣,主动学习,再加上他们的老师大多是20世纪初生人的更为传统的老一辈书法家,引导了他们良好的书法价值观。自己主动想学,再加上“40后”“50后”大多比较注重学养与技法齐头并进,故而有着自己鲜明的风格。再比如近代上海更老一辈的书法家沈尹默、白蕉、潘伯鹰等,他们都是上海书法的领军人物,而且同城生活,互相交流,都倡导恢复“二王”魏晋风度以来的帖学传统,但是每个人仍有自己鲜明的独特面貌。

            在如今年轻一代的书者中存在着有一部分书者因为文化课成绩不够好,于是选择书法作为艺术特长,为了升学被迫进行书法学习。因此,他们学习书法的原始动力是不足的。对于他们而言,学习书法也许只是一块儿为了拿到学历的敲门砖,从书法入门开始就只会快速学习书法技巧,很少学习书法史与书法理论,更不会钻研文字学、诗词文赋。没有深厚文化功底的支撑,故而很少能形成自己的独特面目。

            当代年轻书者要向前辈学习多读书,理论与技法并进,形成一颗能够独立的“思考心”,进而提高眼界,“眼高”才能带领“手”走向更高。从长远发展来看,有了独立的思考以后,才不会为一时的混乱所动,能耐得住寂寞,在书海里进行深扎,最终形成自己的面貌。

            中国艺术报:在现有评审制度下,书法该如何走出同质化现象?

            潘善助:当前的评审制度,首先考虑的是公平、公正、公开,要对所有的投稿作者负责,这也是广大作者的共同愿望。为了公平起见,比赛、展览评审大多由评审团进行评选,评审团成员投票进行作品的评选,一件作品需要被评审团尽可能多的人选择才会被选出,这就使特别有个性的作品,不一定能胜出。任何评审制度都有不完美之处,如何完善,尚可讨论、深化,以求公正评审与出人出精品相得益彰。当然,在有所改变之前,我们也可以通过另外一些方法推出有不同特色的书法作品和书法家。比如,建立策展人制度,举办一些提名展。书法组织、高校和美术馆可以培养一批既有完备的书法史知识、又具有当前书法发展前瞻性眼光,且对办展有经验的策展人。策展人基于公信的前提下,利用各自不同的知识背景、不同的眼光进行策展,策划一些不同主题的、多元化的展览,比如不同年龄、不同风格、不同字体、不同形式等,甚至可以做一些组合展,比如“80后”“90后”同“40后”“50后”书法家的对比展等,这样会让书坛出现更多个性面貌。

            书法策展人的做法和美术比,起步还比较晚一点,但前景非常广阔,有较大空间值得去大胆尝试。

          责任编辑: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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